當老師，認出孩子是甚麼料，比教出孩子成材更讓人開心。趴在那裏昏睡的是豬舍裡的豬？還是莊子說的乘風高飛的鵬？沒人知道。
豬有豬的可愛，鵬有鵬的奮鬥，都是功課，無須上下。但你必須認出，才有下手著力處。
手機遊戲當道，影音直播正潮。課堂上越來越多心力要用在秩序管理、觀念釐清、行為導正。教學的挑戰已不單純是教學本身，你必須練就更多的本事，去面對行空天馬、叢林奔猿。
如果希望學生不是情緒性的生物，當老師的就得先放下馴獸的戲碼。這一代的孩子的思緒是光束幻化的，不只能看透老師的眼，還可飛越黑板，直至無人能觸及的國度。網路搜尋訊息，一指神功可得。你唸「 山無陵，江水為竭，冬雷震震，夏雨雪，天地合，乃敢與君絕」，他說︰「劈腿不被發現才是泡妞高手。」你以為牢不可破的價值觀，對學生而言，是不存在的。
有形的教導，終究有限，無形的默化，最是久遠。孩子是在看大人做什麼，才不聽你說甚麼。
十七、八歲少年，最愛將任性賭氣，錯當是有骨氣。青春看似昂揚，但真正的成長，還須命運給予沉重的一擊。
教書等同於另類演出，偶而需要綜藝作秀般展示，哄騙台下忘情入戲。
只是言者諄諄聽者藐藐，課堂上賣力傳授的情境，學生是否都領悟到了，真的不太確定。
青春是熱熱鬧鬧放大膽子的喧囂吶喊，但在浮躁空氣中也有熒熒微弱的小確幸，時間累積著信任，教室內總有幾雙閃亮的眼神，交凝的視線傳遞著「老師，我正聽著，我正看著，我也努力著…」的神情，要珍惜這些知識傳承上不可預期的相遇相知，一如日本茶道中所說的「一期一會」，因為相遇是無法重來的，所以賓主都該竭盡誠意。
台下目光混沌，幾雙發亮放電的眼神，是給台上講課者最大的安慰。
當了老師，被現實拖著走，和文學的距離，一年一年遠了，和考試的距離一年一年近了，最後成了隨波逐流的教書匠。大考怎麼考，我就怎麼教，案頭書架，文學退位，取而代之的是各種版本的教科書、參考書、測驗卷。厭倦，但不敢改變。
有時自問，我到底在教甚麼？教Examination。
雖然心有不甘，但大考當前，只能繼續謹小慎微。
莽撞的青春期少年，在春夏秋冬移轉之間，催老了教師的容顏，也成就了一個平凡老師喜樂充實的時光紀影。
2019/2/15午夜夢醒，渾身疲累。夢到甚麼，如此折騰？
夢到年老體衰的我又回學校教書，課堂上狀況百出︰管不住蠢蠢欲動的學生，想不起教學內容…
老境難逃，就以《教師的功課》，為己壓驚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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