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深藝術研究工作者巴東曾問張大千的兒子葆蘿：「研究大師良久，發現尊翁大人有一習性頗為特殊。」回詢「何也?」答曰：「好與小人為伍。」
巴東原以為這樣的答覆有些失禮，沒想到葆蘿只淡淡回一句，「小人好使喚」。
張大千「一生最識江湖大」，喜歡熱鬧，好交朋友，上至達官貴人，下至三教九流，食衣住行，生活瑣事，樣樣需要有人打理，周圍的人不可能個個人品優良，聽使喚、會辦事的自然脫穎而出成為身邊紅人。巴東說，年紀大了，茅塞頓開了，才知道自己少不經事，因為深諳世道的老江湖，比讀書人好用多了。
「小人之所好者利祿也，所貪者財貨也」，給他一些甜頭，就肯乖乖的為主子賣命，而讀書人守道義、惜名節，大都不肯言聽計從的供人差遣，這個道理歐陽修在〈朋黨論〉早就說了，葆蘿只是從父親的身教中體會了其中貓膩。
古往今來各行各業檯面上的頭人，心裡想做又不敢自己做的事，大概都會交給小人處理，有人說這是necessary evil（必要之惡）。我和巴東一樣，大把歲數之後，才懂得世態人情裡暗藏的細節。年輕時總是奇怪，XX書教得不怎麼樣，學生風評也不好，可是在校長面前總是吃得開，後來才知道他善於察顏觀色，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情討老闆歡心，你沒這種家教啊，挨悶棍不討好，「有功無賞，打破要賠」也是活該倒楣。
以前有位同事，辦公桌旁的牆上貼了張小紙條：「一聾二瞎三啞」，是甚麼樣的委屈，讓他悟出這種處世哲學，裝著沒看見沒聽到有怨也不說。唉，小小的校園看似風平浪靜，私底下竟也暗潮洶湧。
最怕碰到行事風格像政治人物的校長，玩權術領導，整個學校在他的主持下，打小報告的、走後門的肆無忌憚，讓人覺得「匪諜就在你身邊」，稍有批評，沒隔多久你就會被耳語成「背後罵皇帝」。
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，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」，簡單的兩句話，包含了人世的辛酸和對職場文化的反思。
杏壇退休都幾十年了，今天怎麼用筆電打了那麼多牢騷話，是濕冷陰沉的天氣讓我滿心憂鬱躁動不安嗎?若是，且以關漢卿〈四塊玉∙閒適〉安撫自己吧，「南畝耕，東山臥，世態人情經歷多。閒將往事思量過，賢的是他，愚的是我，爭什麼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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