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岡風華  http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We725euc2fM

 開車上班,途經大樓夾道的鬧市,總會想到「兩岸猿聲啼不住,輕舟已過萬重山」的詩句。因為從駕駛座望去,向前迅速延伸的道路,像條奔流的長河,而兩旁高聳的建物與喧嘩人聲,則宛若崇山峻嶺與躁耳猿啼。詩人描寫的是遊玩水的快意行程,車上的我,則是穿梭於家庭、學校,為工作而煩勞奔波。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…三十四年的教學生涯,就這樣,流逝。從朱唇皓齒而兩鬢斑白,從孟浪年少而哀樂中年,從實習教師而職場榮退…天下萬物,真不能以一瞬!

民國六十年,師大生物系畢業,被分派到楊梅國中實習。二十二歲半,初生之犢不「知」虎。拿著公函,逢人問路,東拐西彎的找到學校,接了聘書,當起國一新生的班導。老師是頭角崢嶸、自視不凡的杏壇新手,學生是稚氣未脫、血氣方剛的青澀少年。這樣的搭配,免不了發生…..學生頂撞老師,老師體罰學生,師生對立,摔粉筆罷教…..路見不平,情緒失控的護著學生,與同事衝突、跟校長理論…這類事情,如今想起,唉!只能說感謝同仁的包容與寬宥,讓我在挫折中成長,在人際互動中學習圓融。通曉世事,練達人情,真的是實習老師最嚴苛的學分。

六十一年七月四日,入伍服義務役。完成基礎訓練與預官養成教育後,分發至台南縣白河鎮,砲兵指揮部本部連擔任輔導長;後來通過陸總部教師甄試,調派至鳳山第二士官學校(今已改制為中正預校),以少尉生物教官職稱,擔任生物科教學工作。在這裡,一週只上六節課,上完課,時間都是自己的,無拘無束,自由自在。教官生涯,真是一段美好的歲月:平日,在偌大的校園裡,與二十多位來自清華、台大、師大的菁英,朝夕相處,歡笑戲謔;假日,則一起打牌拱豬、逛大街、吃土產,或陪著準備出國的哥兒們背單字、啃英文…真是往來無白丁,談笑有鴻儒。

民國六十三年五月四日,拿著退伍令、陸總部表揚狀與士校校長頒發的獎狀返鄉,再度回到楊梅國中教書。七月暑假,跟隨父親在田裡割稻插秧,爬行除草,每天都是全身泥濘,汗滴禾土,心裡真是萬般的鬱卒與痛苦!有一天,正在水深火熱的田裡奮鬥時,耳邊忽然響起來自隴畝彼端的呼喚,家人招手要我回家。原來毛遂自薦的信函有了回音,楊梅高中要我午前面談。匆忙中盥洗理容,輾轉來到梅岡,面見史振鼎校長。幾句寒喧,幸得青睞,獲聘為公立高中教師。

這些往事雖仍歷歷如繪,但荏苒星移節序換,轉眼之間,二十五年飛逝而去。屈指而算,這些年在職務上,做了五年導師,七年組長,十一年主任,二年專任教師,經歷了史、馮、董、欒、郭、孔、鍾七位校長,成了七朝元老。在教學方面,教過基礎生物、地球科學及高二、高三選修生物。在職進修方面,唸完師大教育研究所,師大地球科學教師研習班,師大圖書營運管理研習班,中大網際網路研習班,資策會網頁製作遠距教學研習班,東海大學環境教育研習班…..(總計八十多學分),涉獵領域涵蓋教育行政、天文氣象、圖書管理、資訊科技、生態保育,真是有書就讀,讀之而後快。民國八十八年八月,以五十之齡,二十八年之年資,辦理退休,可謂一生精華,盡瘁梅岡。詩人說:「十年一覺揚州夢,贏得青樓薄倖名」,我則感慨:「二十五年一覺梅岡夢,醒來已是半百人」。

梅高圖書館的經營管理,是我耗費最多心力的行政工作。初接館務,書櫃是上鎖的,書是依照入館先後上架的,幾萬本書,既無分類,也無編目。借書先填索書單,下節課再來取書。閱覽室裡,報紙雜誌隨意擺,亂糟糟。可謂百廢待興,看了就皺眉。上任第一件事,就是將所有的書重新分類,貼書標,打流水號,依分類號排架及改採開架管理。緊接著推動館務自動化,又把書搬出來貼條碼及回溯建檔。其後館舍改建,又將書籍裝箱打包,遷至教室暫行館務。新館完成後,又再重溫遷館噩夢!幾萬本書,搬進搬出,簡直成了現代陶侃,只是搬書取代了搬磚。後來網際網路興起,又積極推動圖書管利用教育,教導學生如何搜尋資料,撰寫報告….這些工作,說來輕鬆,個中艱辛,實不足為外人道也。
館中無歲月,書中滋味長,也該慶幸自己有這份機緣在書堆中摩娑、打滾。分類時摸書、翻書,進而知書、愛書,在找資料(search)時,進而知道怎麼做研究(research),終能走出本行,跨域學習;科際知識的累積與整合,成了我內心悅樂的泉源。而大量閱讀,多元學習,也使大腦成了知識的熔爐,冶鍊出立體的晶鑽,讓我對任何事物,都能從不同角度,映照出炫目的觀察和心動的體會。例如:
「花開蝶滿枝,花落蝶還稀」,從生態學的觀點看,不過是花與蝶之間的互動,是蝶逐蜜源,覓食果腹而已;但自騷人墨客的立場解析,則是世態炎涼,人情冷暖的詠歎!
「落紅不是無情物,化作春泥復護花」,花瓣落地,並非無情別枝,因為經過腐生菌的分解作用,牠會化為沃土,又可茁枝壯葉,溫馨護花。生命世界與無機環境間進行的元素循環,更精確的闡釋這句詩的真意。
北橫東眼山森林遊樂區,展示該地挖出的海相化石、生痕化石,說明海拔一千多公尺的東眼山,曾是深海之底!中國人幾千年的智慧,曾悟出滄海桑田之語,但地質學家說,板塊的衝撞擠壓隆起,造就了崇山峻嶺,千峯相連,這樣的巨變,或許更能啟示世事的多變與無常。
「客從遠方來,遺我雙鯉魚。呼兒烹鯉魚,中有尺素書。長跪讀素書,書中竟如何?上言加餐飯,下言長相憶。」信放在魚形的盒裡,再送給收信人閱讀,但這種傳達資訊的方式,真是曠日費時!透過電子郵件的發送,幾秒內聲音、文字、圖片,便可寄給天涯海角相憶之人。
信筆拈來,隨興舉例,說明自然科學、詩詞文章、資訊科技,在腦內融合發酵後,帶給我的不同思維與樂趣。也讓自己開啟了更多的視窗,迎向生命中的事物。從此,窗前閒坐,看花開花落、雲卷雲舒,都有新的意境。

民國八十八年八月退休後,陸續在縣內各校兼課。中壢高中教了兩年半,南崁高中半年,復旦中學、平鎮高中、陸軍高中各一年。若加上楊梅國中一年實習,鳳山士校一年教官,梅高二十五年長駐,教學讀書,共計三十四年。而長達四分之一世紀的梅岡歲月,讓我想用更多的筆墨來追憶。
梅岡的景物是美麗的。那兒有奼紫嫣紅的杜鵑,燦爛炫目的紫荊,波光映照的楊柳,傲骨嶙峋的木棉,濤聲不絕的松林…在山崗上,她們輪番豋場,展現四季的容顏。
那兒有藍天椰影,有芳草斜陽,有聳入雲霄的精神堡壘,有榕蔭蔽天的綠色隧道,有桃李無言的小路蹊徑…..真是我見梅岡多嫵媚,不知梅岡見我如是否?
梅岡的師生是可愛的。父母養我育我,梅岡則是涵蘊我,栽培我。每次見到落日暈黃,都會想起「梅岡寄情」這首歌的最末一句:「我們在梅岡上,又度過快樂的一天」。感謝梅岡師生,讓我臻於成熟與圓融。讓我的心,知道什麼是華枝春滿,天心月圓。
余秋雨先生說:「成熟是一種不再需要對別人察言觀色的從容,是一種終於停止向周圍申訴求告的大氣,一種不理會哄鬧的微笑,一種洗刷了偏激的淡漠,一種無需聲張的厚實…..」,校園裡同仁間的互動,師生間的教學相長,出任職務時的歷練,退處一方時的沉潛,都成就了我!讓我有那麼丁點的從容與微笑,大氣與厚實。
蘇東坡是我最心儀的文學大師,他說:「人生識字憂患始,姓名粗記可以休」,說得好酷喔!會寫名記姓就夠了,讀那麼多書做什麼?書讀多了,進亦憂,退亦憂,還會因文字而蹲牢獄,惹上殺身之禍。平生懾服其天才,但在這個觀點上,我不苟同於他。我要說:「一息尚存要讀書」。終生學習的基因,已經鑲嵌在我的染色體上,縱使江湖老去,邊鬢秋霜,我一定要:「活到老,學到老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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